旧日之盒4
小屋内燃着熏香，老人坐在椅子上，头正一起一伏地打瞌睡。莉娅轻轻走近，环住她的肩膀。
老人迷糊地抬起头，“是莉娅呀？”她说，“我做了个梦，梦见年轻的时候，那时所罗门还在位，而我是个小丫头，你爸爸送花给我……”
“嗯。”莉娅亲了亲妈妈眼角的细纹。
从祂成为序列二，踏入永恒开始，几百的时光匆匆而过。那个蔷薇花园的夏日，同她的小家一起，都被黑皇帝陨落的战火烧作灰烬。那串伯特利送祂的水晶项链，也在忙乱中遗失，只有首饰盒因为随身携带才幸免于难。
祂的童年消逝了，祂的亲人们也接连老去。爸爸最先离开，他在九十岁那年摔了一跤，之后再也没能起来。然后是姑妈、表弟、妹妹……有人匆忙，有人走的不疾不徐，时间之河席卷一切，把生命的小舟推向远方。
妈妈是序列四的半神，历经两朝陪祂走到现在。然而，她终究没能更进一步。她美丽的脸上有了皱纹，她开始驼背耳聋，她渐渐老了。
唯有莉娅在地球外留下传说，成为神话生物，永远维持在风华正茂的年纪。
祂把那些老物件放进首饰盒，就像把记忆和时间封印。泛黄的书信、画像、家人们送的玩具，统统收进去。只在某些宁静的午后才从盒中取出，和妈妈一起仔细翻阅。
祂坐在她身边，听她回忆往事。妈妈又想起爸爸，想起他们相识的晚宴。倒悬的烛台灯火通明，人群推杯换盏。所罗门——那黑发黑眼的英俊皇帝，向先祖举起酒杯。还有表情淡漠的命运天使，梅迪奇家族火焰一样的红发，教会领袖，索罗亚斯德的小辈们……
这些辉煌记忆都作泡影。朝代更迭，旧人不在，家族也从黑皇帝最亲密的盟友变为仇敌。莉娅还记得先祖攥紧的手、发白的指节……祂和两位执政官巡视大陆，清扫所罗门残留的陵寝——伯特利殿下近来愈发忙碌，已经无法陪伴小辈了。
孩子们大多交给序列二教养。莉娅常常坐在窗棂上，注视新人喝下“旅行家”魔药，保护他们安全晋升。祂看着年轻人充满敬意和崇拜的目光，思绪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回几个世纪前遥远的春天。
那时她是个孩子，现在祂也成了人们眼中的长辈。
祂把母亲哄到入睡，随后瞬移到一座黑色石块堆成的巨大陵寝。
祂从袖口中到出一小管血，走进层叠虚幻的门中。昏暗幽深的环境里，唯有苔藓发出淡淡微光，照亮了薄雾中的两个身影。
“小姑娘，你来啦？”说话的棕发男子有双蔚蓝的眼睛，面部线条如刀削斧刻，正是当今的执政官，弑序亲王——亚利斯塔·图铎。先祖就静静地站在祂身边，向自己点了点头。
莉娅向图铎行了屈膝礼，就飞速移开视线，祂畏惧对方疯狂又残忍的眸子。祂默默走到先祖背后，就像一个怯生生的孩子。
“最后一座陵寝终于完工了。门先生，小姑娘，谢谢你们的帮助。”图铎对莉娅的回避不以为意，也对陵寝竣工没有欣喜，唯有阴影在眼中翻滚动荡。
“只是，所罗门的藏身之处却迟迟不见踪影。”祂话锋一转，终于说到了正题，“我和特伦所斯特寻遍大陆，却一无所获，这让我寝食难安……”
只要陵寝未被彻底摧毁，前任黑皇帝就随时可能重归。这可能性如同一把悬剑，时刻刺激着平静却脆弱的时局。在日复一日的徒劳无功中，唯一性竟然有了活化的迹象。不安与混乱渐渐滋长，民间流言四起，那些原本潜伏在暗处的旧王室也开始蠢蠢欲动。
图铎开始求助亚伯拉罕，一边排查搜寻，一边修建秘密陵寝，筹备自己的成神仪式。特伦所斯特联姻血族，讨好六神……祂们彼此厌恶轻慢，却不约而同地暗中行事。
“对此我无能为力。我不知道它的位置。”伯特利摇摇头，叹息一声，“即使你摧毁了它，又能如何？六神更偏爱你的对手。”
“这正是我向您寻求支持的原因。眼下唯一性的归宿未决，我自信能够抢先一步。”图铎向莉娅眨眨眼，“但眼下，真正棘手的还是那座坟墓。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，我和那书呆子都会迎来末日。您呢，您的家族又该如何自处？”
沉默笼罩了这座空旷的陵寝，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，侵入骨髓。莉娅默默闭上眼睛。在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，曾幻想过无数种可能，却从未想到有朝一日先祖和黑皇帝将要分道扬镳。
时间如此残忍，最亲密的朋友也有恩断义绝那天。如果所罗门死而复生，祂会怎么对待亚伯拉罕家族呢？莉娅不愿细想这种未来。比起政治，祂更愿意去星空游荡，可祂必须得履行责任，祂再也不是个小孩子了……
祂又想起了妈妈，祂好想立即回到家里的小屋，回到她身边。不知怎的心跳越来越快，不详的预感笼罩在心头，就像尖锥时刻敲打着太阳穴。
伯特利同样不发一言。祂皱起眉头，长久地注视着图铎，那双层层叠叠的蓝眼睛中，复杂的感情燃烧又熄灭，如同变幻莫测的星云。等到祂终于轻启嘴唇、话语方待出口时，却突然睁大眼睛。
三个人都感觉到了，三位天使不约而同地抬起头——
在遥远的星界，一声悠长又低沉的声音从极深处传来。它在每个人的耳膜处久久回荡，威严中混杂着刻骨的恨意。从听到这声音开始，图铎就脸色苍白地弯下腰，大滴汗水从额头中渗出，打在潮湿的苔藓上。
伯特利惨淡地笑了一下，飞速出手阻止，可弑序亲王的非凡特性不受控制，它从图铎的身体中撕裂，向着苏醒的旧主，无可避免地重归与聚合。
图铎刀削斧刻的英俊面庞因为剧痛而扭曲，祂突然咬牙切齿地狂笑起来。莉娅被祂吓得退后一步。
“我还没有输，我不会输……”祂举目环视这座方才建成、就彻底无用的陵寝，眼中满是不甘和疯狂。“我要去容纳审判者的唯一性，可不能让书呆子抢先。”
祂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地，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。
“莉娅，封闭这里。别让外人进来。”伯特利也急匆匆开门离去，祂得去联络盟友、安抚人心，在可预见的风雨飘摇的未来，唯有祂是家族最安定的支柱。
现在，只有莉娅留在这座恢弘死寂的陵墓中。
祂在寒冷的雾气中徘徊许久，目光不断扫过这座精致的死城。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倾注了图铎与亚伯拉罕家族的心血，现在却只能就此废弃。祂突然闪过一丝幻想：也许几百年后，会有家族后生重新启用这里呢？
“咔哒”，莉娅打开了银黑首饰盒，把一小块黑色石子放进盒内。这样做个见证也好，给未来那些孩子们……祂想。
祂最后看了一眼，转身离去，把这片空间封闭在秘密里。
不过，先祖刚才到底要说什么呢？莉娅想，或许祂永远无法知道这个答案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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