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日之盒5
有些事，人明明清楚它定会发生，却不愿相信。可是等到它实实在在来到眼前，反倒能平静地接受。
在一个清晨，蔷薇又一次开满庭园，云雀在窗外鸣叫。莉娅在微光中醒来，发现妈妈搂着自己，表情安宁，似乎仍在梦中。可祂听不到她的呼吸声，祂知道她不会醒来了。
老人的身体正在发光，一块“秘法师”特性缓缓析出。莉娅默不作声地吻了吻母亲的额头，剪下她的一缕头发。
后续葬礼中，为了表示对亚伯拉罕家族的重视，血皇帝亲自到场致哀。这天是祂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光，梅迪奇不再徘徊于脑海，没有怨讽和尖啸。图铎的头发闪着淡淡的血光，在六月暖风中依旧冰冷。
吊唁的人群窃窃私语，音调中混杂着忧郁和不安。他们谈起莉娅，也悄悄谈论帝国的战事。伯特利，血皇帝，安提格努斯，雅各……视线在大人物们的身上聚焦又散去。
太阳沉沉降落，橘红的晚霞烧起云朵，给墓地覆上柔和的光晕。莉娅怔怔地盯着墓碑，无视那些探寻的目光。祂突然意识到那个自己熟悉的世界，无可避免地向着过去狂奔。这一刻，祂终于理解了伯特利的感受。
在先祖漫长的生命中，又送别了多少家人呢？亚伯拉罕是祂的孩子，祂吻过每个新生儿的额头，看着祂们长大、成家、变老，往而不返。那些在祂怀里呀呀学语的婴儿，对祂而言，几次漫游回来，就白发苍苍。
莉娅的小家如同浪花消散在水中。他们躯体腐朽，灵魂前往神国，只有文字依稀记录他们曾经活过。但莉娅想，祂是他们生命的延续，是家人存在的证明，只要祂仍在记录，他们就不会真正死去。
宾客纷纷离去，伯特利送走图铎，再次回到墓前。祂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。
“咔哒”。莉娅再次打开自己的首饰盒，把母亲的银发连同思念一起放入封存。
祂仔细端详起这个银黑色、镶嵌宝石的盒子。几百年前先祖送她礼物被悉心保护，今天依然光洁如新。它承载着祂生命中的细碎时刻，童年时光、初次探索星空时的悸动、图铎陵寝的秘密、对亡者的追忆……只要打开它，轻盈或沉重的记忆便会缓缓流动。 它已是祂生命的一部分。
‘记录’是学徒的天赋，是非凡能力带给漫长生命的慰藉。
伯特利沉默地陪伴着莉娅，直到黑夜降临，星空升起。莉娅抬头看向天空，突然觉得它们像一些遥远的眼泪。祂缄默不言，泪水在眼角滚动，又顺着面颊滑落。
“我时常想，假如我没能成功晋升，也会平淡地活着，最后归于尘土……如果我死了，你会忘掉我吗？”莉娅轻声问。
伯特利揉了揉莉娅的银发，“我记得所有孩子，无论你变成什么样。”
“那么，我也要记住所有人。如果我也忘记，他们就彻底死了……”莉娅坚定的话音带着哽咽。祂抱住伯特利，在先祖的怀里啜泣，如同一只颤抖的鸟求得安慰。
廊柱拔地而起，大理石跳跃着贴满墙面，水晶天窗高悬于穹顶，一盏盏烛台灯火通明。莉娅给自己建起一座宫殿，却并不在里面常住。这座豪华的殿宇，只是天使休憩的行宫。
莉娅开始痴迷星空，离开屏障四处漂游。祂拜访那些熄灭的星星，探寻废弃的伟大遗迹，倾听不同文明的歌谣。祂记录自己所见的一切，也给后辈留下路标。
如果遇到危险，就用首饰盒求助先祖；若图铎的战事需要援手，家族也会反向联系，这是祂们默认的规则。
这样的日子过了数十年，直到——
后来人们叹息着谈起莉娅，往往提起那段时期是家族实力的巅峰。他们说，如果莉娅少一点冒险，总不会落得那种结局。哪怕战死，也比魂魄消亡、不得安宁好些。
后来，困在月亮上的伯特利，在半疯半醒无数次想过，那天莉娅哭着询问自己能否记住祂，是不是悲哀命运的一种提示？
但彼时彼刻，无人知晓自己的定期。人人致力取胜，直到祸患临头方如梦醒。
等到天下红雨，地开了口子，刀剑饥渴饮血，天使纷纷陨落；等到死者从土里起来，不安徘徊于世；等到红月的呓语里再无人能踏出屏障；等到那只首饰盒被数次易手……
唯有亚伯拉罕们留下的传说和奇迹，依然在群星间传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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